[优秀征文选登]⑮记忆齿轮转动时
作者:学术研究部 日期:2025-06-23 10:48 来源:学术研究部 字号:
 

[“有一种制造美学叫东莞”——东莞市第四届“社科杯”优秀征文选登]

于帅

爷爷总把泛黄的农机厂先进工作者的工牌攥在手心,像握住一把生锈的钥匙。阿尔茨海默症让他的记忆停泊在40年前的渡口:稻田间的红砖厂房、人力板车轧出的车辙、供销社玻璃柜里的搪瓷缸。而我的手里拿着电子地图并打开了智能导览,每周带他去认领这座陌生的城。

爷爷的记忆总从那条青石板路开始。40年前的莞城,最高建筑是七层的华侨大厦,他常在顶楼眺望成片的锌铁皮屋顶,像望着一汪银色的海。那时候的美,是烟囱冒出的炊烟和女工们晾在厂门口的碎花裙。他反复念叨。是啊,当时那辈的人们一直是弯着腰的,这样,我们这些后辈才能爬到他们的肩上,看到现在的东莞,看到现在的中国。

我扶着爷爷走进东莞CBD的空中连廊。钢索吊桥串联起百米高楼,倒影在镜面幕墙上流动成星河。透过AR导览屏,40年前的旧农机厂的轮廓被叠加在玻璃大厦之间,机械臂正在云端绘制城市规划图。现在的烟囱不冒烟了,它们藏在楼顶光伏板下面发电。我指着那些喷射着浓烟的烟囱解释。红砖肌理与玻璃幕墙形成蒙太奇拼贴,穿着高定西装的金融新贵与虚拟影像里的蓝布衫工人擦肩而过。爷爷突然伸手触碰全息投影的东莞水道模型,虚拟浪花在他掌心碎成光点:这可比我们当年挖的灌溉渠气派多啦,但我们的灌溉渠也不差,当时我们一起挖那个渠啊……”连廊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,恍惚间那个迷失在时间迷雾里的人,竟清晰得如同墙上那闪亮的展示屏里的标语似的光荣属于劳动者,进步依赖劳动者!

在鸿福路地铁站,我给他看手机里存的对比照片:同一视角下,1990年的泥泞公路与2023年的立体交通枢纽在屏幕上交替闪烁。设计师用3万块再生砖构筑的曲面墙,记录着这座城市向上生长的年轮。最精妙的是通风井设计——六边形蜂巢结构镶嵌着旧厂房窗框,当列车进站的气流穿过孔洞,会发出类似纺织机梭子滑动的韵律。这是东莞给通勤者的隐秘礼物:在追逐效率的时代,让工业记忆化作穿堂风。

爷爷看着三层立交桥的螺旋车道,如孩子般惊叹:当年我们运收割机进城,在渡口排队三天三夜呢!爷爷的眼里闪着光,我知道这是东莞仅用近40年给爷爷带来好似过去了好几个时代的变化。我笑着看着爷爷,就好像我小时候爷爷看着对拖拉机眼冒金光的我一般。

爷爷的宝贝铁盒里藏着一张照片:县纺织厂生产标兵合影。二十个姑娘穿着的确良衬衫,背后是隆隆作响的上海牌织布机。他至今记得女工阿英的绝活——闭眼能听出第几号纺锤卡线。那时候全厂比赛接线,冠军奖搪瓷脸盆,盆底印着劳动最美为什么会记得阿英?因为那位阿英最后变成了我的奶奶。

我预约了虎门服装云工厂的沉浸式体验。在数控裁床的激光扫描中,当全自动编织机吐出成品时,他摸着温热的布料喃喃:阿英要是活着,肯定对这么金贵的布料爱不释手,哎。是啊,老一辈人们用双手制造出了多少奇迹,多少高楼,多少街道但他们还是习惯将最好的省下来,留给我们这些后辈,就像他们留在东莞,留在中国的高楼一样。

爷爷总说真正的匠人要三年磨一凿。他箱底有把民国时期的鲁班尺,刻度已被岁月咬得模糊。当年为给纺织厂打包装箱,他带徒弟们通宵赶制木匣,刨花堆成小山。现在哪还有人学这些?他摩挲着尺子叹气。

我带他走进厚街家具博物馆的智能车间。大屏幕上德国进口的雕刻机正在复刻清代莞香木橱柜,激光在木纹间游走如蛇。工程师小王向我们展示了数字鲁班系统,爷爷的旧尺被我从身后拿出来后,小王也震惊了老人家,这把尺子可不里面馆藏的差啊。我看着手上和展柜里面展出的几把旧尺,又看了看商店里面卖的新式的尺子,我忽然读懂这座城的制造美学——它不仅是迭代的机器,更是将旧时光淬炼成新图腾的熔炉。

您试试这个。在特定的活动区域,小王递来了一把凿子,爷爷握住了凿子,手好似游走在林间的惊鸿,立刻雕出朵木棉花。爷爷十分熟练,是啊,这是他最引以为豪的东西啊。

东莞的蜕变,就藏在这些记忆的裂缝里:当传统工艺渗入芯片的血管,当匠人魂灵栖息于机械骨骼,当所有消失的、新生的、遗忘的、铭记的,都在制造之美的长河中相拥。而我和爷爷,不过是两粒被时代齿轮带起的星火,正坠向那片名为中国式现代化的璀璨星海。

暮色中的东莞大道华灯初上,玻璃幕墙将晚霞折射成一场光学盛宴。爷爷忽然指着某栋建筑惊呼:看!那窗格分割多像我们厂当年的零件图纸。这一刻我忽然懂得:真正的城市美学,从不是新旧替代的零和游戏,而是让每个时代的建造者都能在光影中找到自己的坐标。

(作者单位:东莞城市学院)